不知道该叫什么了

[修川]故人辞(Fin)

鲸上陆地:

分级:PG


配对:丁修/靳一川


概要:死就死了吧。


注释:就这样了


******


(一)


靳一川死了。


丁修杀了两个人,斩下他们的头颅,热血浇在他冰冷的手背上,他以为自己的手背已经烫伤。


他一开始没有斩下他们的头。他只是看到靳一川倒地,于是便暴起挥起苗刀杀了那两条持铳臭狗。他的武功很好,此事完成得很快。


接着他立刻狂奔到靳一川身旁停住,滑稽之意溢于言表,若去天津发展,定能混得个饭饱。他踢了靳一川一脚,既小心,又用力,脚趾在靴里蜷着,脚尖狠狠一送。


靳一川一动不动。雪落得大,靳一川年轻的脸庞上已然缀了不少雪花,被体温融成雪水,化开嘴角殷红的血迹。这便是他脸上唯一富有色彩的东西,就连他那两道墨一般黑的眉毛也已斑白了。


“靳一川?”丁修叫。


靳一川只字不吭。


“师弟。”丁修慢慢地、谨慎地蹲下,他的手缩着,肘绷着,像防备一条冻僵的蛇。


靳一川安安静静。


他伸手拨弄靳一川的脸,触手处有些硬了,许是冻的。于是他便加重几分力道,用力捏着靳一川的面皮,翻来覆去地折腾。靳一川往日最恨这般行径,便是在尚未翻脸的时候也要皱眉怒骂他像山大王进妓院,一张脸被掐得通红。日后分道扬镳,更是连让丁修碰碰脸都不干了,除非被打趴下,无力反抗,但也会摆出一副羞愤欲死的厌恶神色。


似这般老实乖顺,从未有过。


丁修蹲在雪地里想了一会儿,觉得靳一川死了。


他用掌缘摸了摸他的脸,挑掉那蜿蜒的血迹,抹在嘴唇上。唇还是软的,被他的指腹推开又合拢,从铁青被染成嫩红。


半口呼吸也没有吹到他冻铁一般冷的手上。


他又扯开他的衣服听了听他的心,尚有余温的胸膛比他的耳朵暖许多,可听不到心跳。


他继续向下扒,胸腹之处两三个弹孔,血缓慢地向外冒着。


他抱着靳一川的尸首在雪地里坐了半晌,自己也有了斑白的眉毛和惨白的脸庞。


然后他给靳一川穿好衣服,把他平放在地上,为他砍来两颗头,倒去一壶酒。


 


(二)


靳一川还死着,丁修又杀了许多人。


杀人后血尚热,风却冷,人像泥壳里的叫花鸡,灼灼热度憋在身体里,烧得骨软筋酥,皮烂肉碎。


他怕了这感觉,赶紧灌下一大口烧酒,想让那热迸出来,烧透他,烧尽他。


今日杀的是女真人。上旬杀的是东厂阉狗,下旬他还没有想好要杀谁,但也没什么要紧,大不了下江南,把沈炼杀了。这世上总是有人杀,他又很会杀人,不杀实在可惜。


他尊臀下的骏马突地打了个响鼻,周身一抖,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,倒似察觉到他的想法,给吓着了。


丁修双腿一夹,重心往后一移,又灌了口酒,“动什么动?又不杀你,多大脸。”


他清了清被酒润透的嗓子,摇头晃脑,抑扬顿挫道:“真乃一自作多情——马。”


他的马靴滴着血,落进油润青葱的牧草里,半点声息也没有,倒和血落进雪里时一样,无声无息,静悄悄地就融了。


江湖老辈常搓着胡子曰,杀人杀多了,容易麻木,人不再是人,杀人的成了屠夫,被杀的成了猪狗。屠夫杀猪狗,好似樵夫砍树,渔夫网鱼,没有半点同情,不再把自己当人,不再把人当人,长久下去要成疯物。


丁修杀人杀多了,可他还是人,这事倒也奇怪。


许是他还知道自己杀的是人,所以也就记得自己是个人。


他一定得记,因他杀的女真人是为靳一川杀的,杀的东厂阉狗是为靳一川杀的,若是哪天他要去杀沈炼,那也是为靳一川杀的。如果不记得他在为靳一川杀人,那他杀人就成了无偿服务,不值当,太不值当。丁修从不做不值当的买卖。


他看着坠在草原之极的残日,想象着它燃烧,想象着草原燃烧,想象着这一切都化作比血更红、更暖的火。


 


(三)


靳一川仍然死着,丁修又杀了许多人。


这回又是女真人,女真人要比东厂阉狗多,东厂阉狗要比沈炼多。沈炼只有一个,东厂阉狗快被杀尽了,女真人占领了中原。如此这般,遇上女真人的几率总归大点,丁修也理解。


这回酒也没了,残阳也坠进地底了,就连马也在他屁股下死了,其膘肥体壮的侧腹扎得丁修屁股痒。丁修只得在死人堆里挑挑拣拣,抱起一颗血快干透了的头颅,再坐回让他屁股痒的马肚子。


他伤得不重,是以思维特别清晰,闲来无事,拆着女真人的小辫子,回忆起往昔来。


首先他想,若是那时没有人来杀他,靳一川又没有推开他,他会不会杀他呢?


怕还是会。他是个实诚人,接了别个的单子,自然是要完成的。更何况,若当初靳一川死在他手里,想必便无这诸多遗憾,心路堵滞。


他再一想,他原以为接下单子时不会犹豫,可他还是犹豫了;他原以为将靳一川踹到地上后便会一刀斩了他,干脆利落滴血不沾身,可刀停在胸口硬是下不去一寸。


这便是个矛盾,他又想着杀他,又杀不了他。那要是那时没有外力,他到底会不会杀他呢?每每想到此处,思路跳回问题一。丁修听说蛇饿极了要吃自己的尾巴,可怎么也吃不尽,倒和他的处境有些相似。


所以丁修总是要回忆往昔,总是要进行思考,因为他总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。


但也只是想想,现今也没别的好说啦,靳一川死了,这个问题他要想一辈子,永远没有答案,他就是那条吞了自己尾巴的蠢蛇。他有时候真的恨,一颗弹丸不一定能杀得了他,可靳一川怎么就动了呢?怎么就……死了呢?自作聪明,多管闲事。


丁修想到这里,又心中郁结。他长长地呼气,站起身来,提着那被他拆开的小辫子,在原地转了几个圈,振臂高挥。


嗖地一下,女真头飞得老远老远,在草地上一路往前滚,往前滚……落进坑里,再也不见了。


丁修满意地摸摸自己下巴,却觉得有什么细细的东西硌着。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心,很不悦地皱眉:“鸟玩意儿,怎么还掉头发。”


 


(四)


靳一川依旧死着,丁修没有杀人。


他在草原待得厌了。他喝过了母马的奶,妓女的汁,女真的血,小孩的泪;吃过了刚宰的牛,初生的羊,饿死的狼;也看过了太阳一次又一次落下,草原一次又一次烧不起来,女真人的头颅一次又一次滚远。


草原实在没什么吸引力,要么是整片的绿,要么是整片的黄,要么是绿里带红,黄里带红。也就只有靳一川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牛犊子才想去关外,要是他在京城最好的妓女肚皮上喝过酒,最富的商人正厅里撒过尿,肯定不稀罕什么狗屁关外。


丁修想到这里有点火,他近日老是想到靳一川。那痨死鬼竟还阴魂不散了,真是不知死活。


他觉得梅莺犯痒痒,弄得他的手也犯痒痒,特别想卡在人肉里挠挠。可左右一看,不是难民就是难民,竟然没处挥刀。


对啦,难民。丁修看腻了草原,拍拍屁股下江南了。


中原有一点特别不好,人太多了。丁修在草原时常常只见到自己一个,握握自己的手,摸摸自己的脸,和自己说说话。可到了中原,抬头一看肯定有人,还怪不习惯的。


更不习惯的是,难民里积劳成疾的人不少,牛高马大的人也不少。低头能听到咳嗽声,咳嗽声又总是差不多,抬头一看人群里还隐着几个高个子。


这是靳一川不?这不是靳一川。


那是靳一川不?那不是靳一川。


有完没完,还真他娘阴魂不散了。丁修忿忿地帮老太婆杀了她家养了十余年的老狗。粮食不够,人不养狗啦,也不放狗,人要吃狗。


老太婆在旁边看着老狗断气,老泪纵横。


那天晚上丁修吃了一碗香锅狗肉,厚嘴唇油亮油亮。他咂吧咂吧嘴,拍拍肚皮,跳到树上睡觉去也。


梦里梦见一个靳一川,靳一川说:“谁说那不是我?那就是我。”


丁修从树上掉下来了。


他气得胸闷,干脆去偷了老太婆二两狗肉,拌点花椒,大嚼特嚼。


 


(五)


靳一川照样死着,丁修还是没杀人。


沈炼这小子特别怂,特别装,老是一副他欠了天底下所有人的模样,极其讨人嫌。


话又说回来,沈炼还当真欠了许多债。至少欠他那锦衣卫大哥一笔,欠他丁修一笔,还欠他丁修的师弟一笔。师弟死了,两笔作一笔,沈炼欠他两笔。他成了沈炼最大的债主。


可惜一笔债是靳一川的命,一笔债是靳一川的命,两笔债沈炼都还不起。这是盘死帐,要不回来。


因为沈炼极其讨人嫌,所以丁修大清早地到了沈炼的院子门口,大清早地把门擂得直响。他擂得兴起,光用拳头还不够,解开栓梅莺的绳,抓棒槌般抓着梅莺挥舞起来,砰砰砰,砰砰,哎呀哎呀——砰砰!砰,哒哒哒砰,砰,砰砰——


最后一个音给吞了,梅莺停在沈炼苍白削瘦的脸庞前,特别稳。


丁修的眼神里有杀气,血浇出来的杀气。


沈炼像一个死人一样,也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平静地看着他。


他稳稳地收回了梅莺。


“开门这么慢,真成瘸子啦?”丁修抚着胸腹,拉长声音道,“许久不见,沈——大人,近日——可好啊?”


沈炼道:“尚可。进。”


于是丁修便跟着他进了院子。靳一川的女人跟着沈炼,沈炼的女人是个富贵妓女,这院子的打理就大多交给靳一川的女人,而靳一川的女人……


是个念旧的。丁修看着与那个院子差不多的院子想。


靳一川躺在地上,石子地成了雪地。


丁修闭上眼,再睁开。靳一川没了,雪没了,他的杀意旺了。它烧得旺呀,就像一团要把自己也烧没了的火。


“找我何事?”沈炼坐在石凳上道。


“没什么事儿,来看看你。”丁修说。


以前丁修叫沈炼沈大人,沈炼就发狂,就愤怒,他们就打架。


后来沈炼不狂也不怒,像柴火烧剩的渣子,丁修也不打了,客客气气,老老实实。


反正沈炼看到他就会想到靳一川,他……他看不看到沈炼都会想到靳一川。


沈炼道:“我不错。你如何?”


丁修道:“长了三斤肥膘,好得很。”


一扇窗轻轻动了一下。


丁修知道里面坐了个女人,那眼神很辣,必定是靳一川的女人,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。


他抠抠屁股,“开饭吧,饿了。豆腐脑给我甜的。”


 


(六)


靳一川默默死着,丁修尚未杀人。


他在沈炼的宅子里见到一个死师弟,第二天他见到一个活师弟。


他躺在新置办的躺椅上跷着二郎腿,石桌石凳被他一手扛一个扔进江南的小桥流水里了。他一个个地往天上扔花生米,头也不动,掉到嘴里的吃,掉到脸上的舔。


就在那时大门咯吱一声,丁修斜着眼去看,看到靳一川双手还贴着门板,头原本低着,现在正好抬起头来。


他们都愣了一下,靳一川迅速摔上门,跑了。


丁修冲过去一脚踹开门,门外只有一个沈炼,看着他好比看着一个怪物。


丁修的声音很哑,胸膛起伏不已:“我师弟呢?”


沈炼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与惊疑。


丁修紧紧闭上嘴巴,喘得像风箱,心里特别后悔问了这么一句话。


他师弟死了,他埋的。


阴魂不散,真是要命。


他要见到他,要么自己去死,要么疯得入骨。


沈炼说:“我今晚出门。你……保重。”


谁知道他那天晚上又见到活师弟。


男人不在家,女人待人总是比较周到,放的热水还带药材。他刚洗完澡,染着一身草木香从澡堂出来,就见靳一川站在院里,垂眼摸他从别人家里搬回来的躺椅。


丁修提着裤子抓起梅莺冲过去,靳一川吃惊憎恨而复杂地瞥他一眼,纵身跳出院墙。


丁修追在他屁股后面,病痨鬼肺不好,气息跟不上,没两盏茶的功夫就被拉近了距离。丁修强提一口气,硬是把梅莺甩出去,直接将人打得一个趔趄,从屋顶跌到巷里。


丁修踩着他的背,拧过脸一看,怎么看怎么靳一川。


“你还活着?”他问道。


靳一川憎恨而复杂地看着他。


丁修扇小孩儿屁股似的扇了他一下:“师兄问你呢,说话!”


“你不是都看到了吗?”靳一川道。


“好啊,”丁修舔舔嘴唇,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,“骗了师兄三年,嗯?出息了,嗯?怎么活下来的,跟师兄说道说道。”


靳一川不说话,丁修看着那张年轻的、有色彩的、富有生气的脸,很想做些什么,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


他鲠了半天,干脆骑到活师弟腰上,扳过他的脸,用力地亲他。亲脸颊,亲额头,亲鼻子,亲下巴,力气之大让他们接触的地方都被挤得变形。最后他稀里糊涂亲上嘴唇,怎么也不想放了。


嘴唇贴着嘴唇,舌头缠着舌头,牙齿在不慎中碰撞。唇是软的,舌是热的,人是活的。这感觉太好,比女人的乳房、香醇的烈酒、雪白的银子都要更好。所有不明白的感情瞬间得了肥料,野草般疯长。


靳一川一开始没反应,后来疯狗一样用肘顶丁修赤裸的小腹,疼得丁修差点没吐靳一川一嘴。


丁修终于停止这一行为,感觉自己开了窍。


靳一川拼命擦着嘴怒骂:“你疯了!”


丁修也不管,红着眼睛盯着靳一川,呼吸浊重,似巨蟒吐舌,“靳,一,川。”他以见到什么陌生事物的语调低声念,声音嘶哑。


“何事?!”靳一川警戒道。


“我想操你。”


靳一川懵了。


丁修稍微抬起身,把靳一川制着转过来,低下头吻他,舔他,咬他,扯他的衣服,像犯了失心疯的狼,要吃了自己养大的狗崽。靳一川浑身都是烫的,烫得他脑袋一片焦糊,千万句话挤在脑子里想蹦出嘴巴,可最后跑出来的却不是脑子里的任何一句,而是心里有话横插进来,“师弟……师弟,你要是想好好活,最好离我远远的。”


他粗重地喘气,“我跟你在一起,总有一天会杀了你。”


靳一川红着眼睛,红着嘴唇,看着他。


丁修醒了。


他看到自己的手抓着一只女人的手,这只芊芊玉手拿着一把匕首,匕首尖对着他的喉咙。


女人是靳一川的女人,丁修以前问过她的名字,后来忘了,忘了就懒得想。


这女人是大夫的女儿,懂几分药性,大意了。丁修恹恹地把她的头摁进加了不知道什么料的洗澡水里,听她咒骂,听她嘶嚎,最后看她晕厥。


然后他从化进了女人眼泪的洗澡水里走出来,披上衣服,扫荡了一番沈炼的厨房,拿上梅莺,连夜走了。


月亮照着他的梅莺,他骑着沈炼的马,身子一晃一晃。


他再也没有见过靳一川。


 


(七)


靳一川仍然死着,丁修大概死了。


丁修离开江南出关的那年秋天,女真人杀红了眼,丁修杀红了眼;女真人放了把大火,丁修断了条大腿。


他坐在女真人的头颅上笑,火光与残阳下,那笑意别有一种狰狞。血从靴底浸透了他的脚心,火比他的血红,比他的血暖。太阳在燃烧,草原在燃烧,他……


他要不要烧呢?


他还没想好。


万一烧不好,就成了裹着泥壳的叫花鸡。他怕做叫花鸡。


丁修拄着断掉的梅莺,思考。


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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