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该叫什么了

【修川】甜酒(一发完)

风向北:

羡慕师兄,可以堂堂正正当一个恶人。


《苦禅》的姊妹篇吧。






甜酒


 




1




    一百两银子,够丁修挥霍几个月的。




    他的梅莺在砍东夷金人的时候卷了刃,他跑去了城内最好的铁匠铺,把刀鞘架在匠人的脖子上,压着嗓子说如果修不好就用他的脑袋祭这把刀。匠人颤颤巍巍,拎着家伙事儿叮叮当当了几个时辰,还了他一把比以前还要锋利些的梅莺。




    丁修为了感谢,还特意去酒楼买了二斤最烈的烧刀子,当着匠人的面淋在梅莺上,一边淋一边笑着对匠人说,你看,利得能把水流砍断。




    匠人吓得裤中温热。




    丁修看着他的样子,忽然觉得无趣,又用那把刀架着匠人的脖子说:“不用这么利,我要他是原来的样子。”




    匠人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



    飞燕没了,梅莺也用不着出鞘了。


 


 




2




    丁修本是浪人一个,浪迹江湖的浪,放浪形骸的浪。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,待久了,他要杀的人和要找他杀人的人就多得不像话了。他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,至于也字从何而来,他忘记了。




    偏他流着浪便来到了北京城,北京城好啊,天子脚下,皇威浩荡,生意多,钱也多,漂亮姑娘和美酒佳酿更多。天子是谁,他不认识,皇威在哪,他没见过,生意和钱他从来不缺,女人和酒也可以没有,但是北京城有他的师弟。




    师弟不再叫丁显,长本事了,师父给的姓氏,名字统统忘了,就连师兄也不记得了。以前一切就像是挥手就能扇灭的蜡烛,呼的一下,一片漆黑。




    现在他叫靳一川。




    丁修怒极反笑,他最恨背叛,却叫他最在意的人去背叛他。好啊,如此便有得玩了。




    丁修承认,京城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,久到占据了靳一川活着的最后一段时光。




    肺痨鬼从小便身子骨虚,师父尤其偏爱他,犯了错绝不斥责,和颜悦色,温柔的像个不会武功的闺阁姑娘。到了他这,轻则禁食一天,重则刀光剑影。禁食他不怕,京郊山野浩大,他随便一扔石子就是一只肥硕的山鸡,随便一捞斗笠便是一尾鲜美的鲤鱼。他只是从来不主动同师父动手,她拿刀砍他,扫、劈、拨、削、掠、奈、斩、突,好像就怕他不死。




    他偏偏每一招都接下来,稳稳地不留一丝破绽。但每次过招之后,他总觉得师父离他又远了。




    他承认,靳一川那晚用陌生的招式划伤他脸颊的那一刻,他动了杀心。




    他残忍,用最基本的劈砍把他打到咳出鲜血,痛快,可又难受。




    原来他从来不曾多么恨靳一川,他只是恨自己,恨自己为何早早便成了在意靳一川的人,像师父一样。




    在意他的人都死了,只剩自己。 


 






3




    丁修睡在破庙里,随手把莲台上的佛祖金身一推,合眼就是深夜,睁眼便是天明。他从不失眠,以前是因为杀人不眨眼,现在是因为睡前他总要喝上一壶酒。




    丁修不愿意做梦,梦里有他不愿意回忆的过去,美好得过了头,让他觉得一切都是虚的,醒来面前还是那樽积满了灰的香炉,什么掠过林间的家雀,什么吃剩下来的野果果核,什么树下面那个憨憨的,对他说因为你是师兄的少年,都是虚的。




    他今日喝了两壶酒,倒下便睡着了,一直到天光才睁开眼睛。睁开眼睛时,他被压在一段木板下,尖利的木棍离他的喉咙只有几寸。




    破庙年久,昨夜一场大风居然就这么把庙给吹塌了。




    丁修从废墟底下爬出来,看着一边仍然双手合十微笑不语的佛,一脚踢在佛头上:“你他妈怎么不保佑我呀?”




    丁修向来不懂感恩,佛让那木棍离他咽喉几寸远,他还给佛一记重踢,靳一川让那火器打出的散弹离他几寸远,他花了靳一川唯一一百两积蓄。




    北京城待不住了。




    连风都和他作对。


 


 




4




    去远一点吧。




    这一远就远到了关外大漠。




    他去酒楼听了最后一出牡丹亭,出了关,可就没有这么矫情的唱本儿了。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,台下的登徒子也不闲着,手忙脚乱地踹着地上一身红衣的一个姑娘。那姑娘就快被踹死了。




    丁修不是什么好人,戏是看不成了,伶人被这阵仗吓得滚下了台,估计摔断了胳膊,疼得倒抽凉气,那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,倒叫这群打人的登徒子变成了嘘寒问暖的伪君子来。那地上的红衣姑娘爬起来,哗啦啦的,身上的佛珠洒了一地。一百零八颗,如同人生百八烦恼,落了地,顷刻间奔走四散,其中一颗滚到了丁修脚边。




    女子细细将佛珠收紧怀中,好像这珠子比她身家性命都可贵。




    她爬到丁修脚边,那一颗却正好被丁修踩住。




    女子抬头,半张脸若出尘谪仙,水雾朦胧,另半张脸被火舌舔舐,状如恶鬼,分不清眼鼻口。纵然是丁修,也惊了一惊,抬脚让那珠子顺着地上砖纹滚向女子。


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女子将那珠子捡起,轻声道谢,转而又跪爬着去捡其他的珠子。




    丁修突然看见女子身后,似有参天菩提,有佛微笑拈花。




    他听见一边有男人笑声:“呦,昔日郡主,如今落魄到为妓都没人要了?”


 


 




5




    丁修血洗了酒楼,把招牌砸了,整个店烧了个干净。烧光了之后,他看着跪在地上对着废墟双手合十的女子笑,“你在替他们超度?”




    “我在为我自己忏悔。”


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


    “公子做了令我欢喜之事,我却无以为报。”




    丁修的笑僵在脸上。他羡慕女子,到现在还有可以为之欢喜的事,丁修咂巴了一下嘴,只觉得寡淡无味。




    现在,还有什么事值得他欢喜?


 


 




6




    关外的酒更烈,一壶下去就能让他脑子里的一切走马灯一样的转,也能让他走马灯一样地原地打转。关外的酒是个好东西,因为他第一次喝下去的时候,又看见了靳一川。




    靳一川手里拿着双刀飞燕,舌尖舔过刀刃上的血,兴奋地像是第一次狩猎的豹子。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靳一川是疯子的时候。杀人舔血,活像个不曾开化的野兽,粗鄙,残忍。他喜。那样的靳一川才是靳一川。不是在师父面前乖巧听话的假正经,也不是丁翀丁泰面前的兄友弟恭,他爱死了靳一川的暴戾,嗜血,残忍,冷酷。因为他身上也有这些,他们流的是一样的血,他们本是同一类人。




    丁修在关外的驼商面前丢了脸,用梅莺砍死了三匹骆驼,一边砍,一边还说,阉人都不是好东西。砍完了,他便倒头就睡,一直到第二天,太阳把他壶里的最后一滴酒蒸发。




    驼商们都死了,昨夜他砍死的三匹骆驼引来了狼群,活人都被咬死了,有几个被拖走果了狼腹,他这个醉得半死不活的反而活了下来。




    他反应了一会,翻身坐起来,抬头望天,喃喃自语。




    “不说是你保佑我,我都不相信。”


 


 




7




    丁修在关外野了几年。这几年他跟着驼商们,驼商们货送到了,他便跟着拿赏钱,驼商们被狼吃了,他便把剩下值钱的卖了换酒,总之跟着死了的比跟着活的来钱多。久而久之,这蓝天黄沙对他也没了吸引力。




    南下入关,皇帝下了罪己诏。




    管他屁事,丁修抖了抖头发里的沙子,破庙已经不多了,他用剥下来的几张狼皮换了点钱,租了间屋。几张狼皮没那么值钱,值钱的是房东自己的命,丁修也没干什么,只不过拿着梅莺比划了几下,便捡了个便宜。梅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,借着灯他细细地看,这一柄长刀,仿佛刻满了他孤独的影子。




    隔壁的房东吵得他睡不着,破天荒的,他拎着梅莺,半夜二更直接踹开了房东的门。


 


 




8




    张嫣见来人是他,双眼含泪,扯着他的袖子不松开,双唇颤抖地问他:“靳,靳爷呢?啊?”




    丁修没来由地烦躁,挥去她的手,“死了。”




    “我不信,你在骗我,靳爷他去哪了?他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张嫣腰间还系着那只粉缎荷包,那上面仍然是那双比翼鸟。




    他钳住她的下巴,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,“北镇抚司锦衣卫小旗官,靳一川,死了。早就死了。”她眼中映出他的样子,怒目圆睁,神色狰狞,是个恶人模样。他也分不清这话到底是对张嫣说的,还是对张嫣眼里的他自己说的。




    张嫣放声大哭。丁修松开她,权当没看见。




    房东油着腔调,“既然这位爷同姑娘认识,那我看姑娘的房租就不收钱……”




    丁修不想听他说完,伸手掐住他的脖子,“滚。”


 


 




9




    张嫣走了,扶着墙壁,像是失了最后一丝气力。




    丁修笑了,他眼里有些复仇的残忍,他想起靳一川临死时候说的那一句放过那姑娘,更忍不住了,放声大笑,直到嗓子喑哑,再笑不出声音来。




    “师兄放过那姑娘了,不放过她的是你啊。”




    深秋夜凉,丁修仰头长叹,竟哈出一丝寒气。


 


 




10




    师兄放过那姑娘了,你却再没放过师兄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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